日前，我有幸在宁波藏家东耳先生家中欣赏到一块由晚清著名实业家、金融家、慈善家、书画家严信厚书法刻成的《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帖》，深感此帖是继他的《小长芦馆集帖》之后所刻的姐妹帖之一。《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帖》的浮出水面，将为晚清书法史、金石史、宁波文化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严信厚（1838一1906），原名经邦，字筱舫，亦作小舫，浙江慈溪（今宁波江北区庄桥街道费市村）人，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到其父严恒（字笠舫，号石泉居士）的熏陶，喜诗词、书画，后因家道中落，去宁波恒兴钱铺当学徒，因勤勉聪慧被红顶商人胡雪岩赏识，荐入杭州信源银楼任职，又因其业务能力出众，被胡雪岩推荐给李鸿章。
1872年，严信厚在任李鸿章幕府时获候补道，加知府衔，后历任河南盐务督销、长芦盐务督销等职，借此积累财富。此后，严信厚分别在天津、上海等地开设17家源丰润票号，又开设金店、绸缎庄等。1887年，创办宁波通久源机器轧花厂，并投资纱厂、火柴厂、麻袋厂、自来水公司等实业。1897年，还与盛宣怀共同创办中国通商银行，任首任总经理，一时名声大噪。
1902年，严信厚任上海商业会议公所首届总理。1904年，改组为上海商务总会，继任总理。1905年创办中国第一家保险公司——华兴保险。在财富积累的同时，他积极投身社会慈善事业，慷慨捐建铁路（塘沽、宁波）、储才学堂（今宁波中学前身）、义塾及医疗机构，赈灾遍及浙、皖、鲁等地。严信厚以行动示范，推动了“宁波帮”从传统商贸团体转型为现代企业家群体，其商业网络与慈善精神影响深远。1906年，严信厚病逝于天津，归葬宁波镇海九龙湖，被誉为“宁波帮”开山鼻祖，“中国近代企业开拓者”。
严信厚的《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帖》，石帖长73厘米，宽35.5厘米，厚9.5厘米，石材为金丝太湖石。石帖文字从右至左排23列，计185字。前3列字较后面的稍大。
内容如下：“光绪二十六年，岁在庚子秋八月。不肖男信厚，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孙义彬润色。”
以上三列为题记，点明时间是1900年农历八月，帖是严信厚集王羲之书而成，并特意指出由他的儿子严子均（1872－1931），号义彬润色的。所谓润色，是义彬对严家集王刻帖中的一些人物小传文稿进行修改和调整，使之更富有文采。值得说明的是文中“孙义彬润色”一句，并非指“义彬”是他的孙子，而是上承“不肖男信厚”谦称，成语有“不肖子孙”一句，严信厚自称“不肖男”（子），那么他的儿子就该称之谓“不肖孙”了。
正文如下：“唐太宗《圣教序》为集王字滥觞，宋元后集帖甚夥。至明，李从心酷耆（古同嗜字）羲、献书，累官尚书，其三代告身，书集二王字，勒成四卷，无美不臻，而字较他帖尤多洵，钜制也！石在直隶大名府南乐县李氏家庙中。
予家三代覃恩诰命，暨先大夫墓志铭、小传谨仿其例，亦集二王字附刻，集诗、集联之后合成四册。珠贯丝连，仍挟虎卧龙跳之势，当与李刻並垂不朽云。”
这段文字讲了集王字发端于唐太宗时的《圣教序》，宋元两代以来集王字帖更多。到了明代晚期，有一位叫李从心（1556一1630）的官员（万历二十年进士），累官至河道总督、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酷爱王羲之、王献之书法，将其家族的三代告身，用集王羲之、王献之字成文，勒石拓印成四卷，无不美到极致，而且字还比其他集王帖更加真实，实在是规模宏大的创作。而今，这些刻石还在直隶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的南乐（今属河南）县“李氏家庙”中。
接下去严信厚写他们严家。他家获得皇帝恩准，三代直系亲属（祖父母、父母及自身）都获得诰命封赠。这些诰命与严氏先大夫墓志铭、严氏人物小传，慎重地仿照明代李氏集“二王”字的做法，再加上附刻的集诗、集联后合成四册。严对这些集王刻帖的自我评价：笔势连贯流畅，如珍珠串联、丝线绵延，行云流水一般，而又不失王字的雄强与飘逸气势，表达了他对这批刻帖技法与气韵的赞誉。他认为这些集王帖应当与明代李从心家族的集王石刻并列留传后世而不消失。
落款“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中秋，慈溪严信厚谨识。”钤“小舫大利”阴刻四字方印一枚。时间是1902年中秋。
从此帖的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出，严信厚《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帖》，只是严氏家族一批集王书帖中的一块，而且是1902年石帖完工前，由他亲自集王字书成的一块。目前，这批石帖中的其他刻帖下落不明，此帖尤其珍贵。
严信厚的书画造诣深厚，工书善画，尤擅长画芦雁，其书法亦受推崇。他因曾有在河北长芦盐场督办的生涯，而将自己在上海的寓所定名为小长芦馆。1900年，严信厚把家藏的明清两代书画家、印家，清代学者、官员，王守仁等浙东名人的五十种作品，经吴昌硕、叶铭、吴隐三位近代印学宗师的刀锋刻艺加持下刻成五十帖，拓印成《小长芦馆集帖》12卷，仅以礼品形式赠送亲朋同好，故拓本传世者寥寥。现中国国家图书馆和北大图书馆藏有此拓本。
《小长芦馆集帖》五十种刻石闻世后，历经沧桑，在经过三次转手后，目前收藏在上海青浦区和心园（西井街79号）胡氏后人手中，并以私人博物馆形式向世人开放。
据知情人介绍，《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帖》原在宁波严信厚故居中，内有几十种集王刻石，块块精妙绝伦。从发现的这块石帖文字来看，它是在《小长芦馆集帖》完工后二年间刻成的，是原班人马精心打造的，故称之谓姐妹帖。因至今尚未发现严氏家族集王字刻帖的四册拓本，此石帖可能是硕果仅存者。
此帖的浮出水面，填补了严信厚艺术创作载体的空白。据了解，严信厚在宁波留下的墨宝有：篆额《宁波府城隍庙重建大殿碑记》、余姚大隐镇姚江南岸的“胡家洞桥”桥名题写等。“胡家洞桥”另一面桥名则由其子严义彬题写。
严信厚虽以实业闻名，却是正统文人出身，此帖与他的许多传世纸本作品风格一样，承袭二王体系，反映了晚清士商阶层的艺术修养。宋元至明集字刻帖盛行，但清代此类创作走向式微，严信厚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以个人之力完成四册集王巨制，堪称对古典书法传承方式的最后一次隆重致敬，具有文化史节点意义。
所谓集字，我们要知道并非简单拼凑，是一种高难度协调，它需要对王字风格、笔势、章法有通透把握。严氏所选字迹需统一于遒劲飘逸的晋韵基调，足见其对王字各帖的娴熟掌握。以及重组字形时的空间调度能力，行气连贯性的匠心处理。而此举也打破了“商贾无文”的偏见，证明近代实业家群体对传统文化的守护与贡献，也为“宁波帮”儒商品格找到了最佳注脚。
由此可见，此石刻帖的价值远超普通书法作品，它是严信厚艺术遗存，是晚清集王传统的巅峰实践，它向世人展示了近代实业家的文化自觉，其珍贵性在于将个人情怀、艺术传承熔铸于一石，既是对王羲之书风的顶礼，亦是对华夏文脉的守望。若辅以精良拓本流传，足为后世研究晚清书法史、金石史、“宁波帮”文化提供无可替代的范本。
作者：赵建荣
编辑：毛凤君
审核：张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