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浓得湿意,将城市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晕染成流动的水墨画。
丈夫斌刚下班,便打电话邀我们去夜市玩耍。
路上儿子如同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与我们聊着未来的梦想。
“妈妈,你以前做什么的?”他仰头好奇地问我。
“我呀!我以前是个仙女,在天上工作!”我笑着逗他。
“你骗人!仙女可不长你这样!”他咯咯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骗你干嘛!”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我有天下班太累了,来到凡间洗澡!”
“然后呢!爸爸放牛的?”儿子反问道。
“你爸爸放猪的,”我没好气地说道,“他趁我不注意偷走了我仙子羽衣,让我给他生个宝宝,就把羽衣还我!”
“我出生了,你怎么没飞走?”儿子眨巴着眼,追问道。
“因为妈妈太重啦,飞不起来了!”
“那是因为有了我,变成两个人重量的缘故吧!”儿子转身一把抱住我,一脸心疼地说道。
小小的身躯在我怀里,宛若五月的太阳,让我温暖,使我感动。
“ 是啊!”我轻声回应,“变成了两个人重量!所以妈妈飞不起来,更飞不走啦。”
可我想:又有哪一个母亲曾经不是仙女呢?不是那个自由自在,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
曾经,我们如同故事里的仙女那般,住在瑶池河畔,晨饮朝露,暮采霞光,终日织云纺虹,装饰天穹。闲时采霞携月,藏云捉星,在百花盛开的御花园内翩翩起舞,引蜂蝶追随,揽星河入梦。
那时我们是王母最怜惜的小女儿,王母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送于我们,我们几曾烦心挂虑过别人?
直到有一天,我们心甘情愿地褪去了五彩羽衣,换上粗糙的布衣,那是我们已经决定做一个母亲了,学着用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去滋养嗷嗷待哺的婴孩,学着用最真挚的爱呵护稚嫩天真的他们。
记得某期《奇葩说》里讲过一个暗黑童话:羽衣被仙女的丈夫锁在箱子里,钥匙藏在最隐蔽的角落,羽衣只能静卧在黑暗里,一如仙女那些被遗忘的无忧无虑的旧时光。
其实我们所有的仙女都心知肚明—钥匙的藏身处。甚至于在某个无眠的夜晚,我们会在感春伤花后,独自怅然地打开箱子,忧伤地一遍遍抚摸自己那华丽柔软的羽衣。我们深知,只要披上羽衣,就可以飞回天庭,重获自由。但我们最终只抖了抖它,又轻轻地叠放好,悄然地放回箱内,合上锁,藏好钥匙。
是我们自己锁住了那昔日五彩羽衣的。
我们飞不走,不是因为没有了羽衣,而是因为承载了生命中最柔软、最沉重的重量—那是为了孩子而跳悦不止,滚烫的母爱啊!
所以我们不能飞,也不忍飞,更飞不动!
前几日归家时,母亲小心翼翼交给我一袋文件,我打开一看,竟是我从小到大的每一张奖状。有些奖状因为之前张贴在墙上,搬家时又被母亲从墙上取下来,变得破损不堪,还有些奖状年代久远,已经褪色,辨认不出字迹……可就在这一张张奖状下,我发现成长中的每一点进步和成绩,竟都被我母亲细细保存着。一时间,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掉,在泛黄的奖状上绽放成绚烂的花朵。
“哭啥?傻孩子!”
“妈—”我哽咽着扑到她怀里,如同幼时那般。
“我看着这些奖状,时常会想起你小时候的那些事……你爸还老笑我!”
母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童年记忆的大门,记得有次父母大吵,囔囔着要离婚,母亲负气地回到卧室,恨恨地收拾衣物和钱财,又打电话给舅舅,让舅舅接她回娘家。父亲坐在那抽着闷烟,一言不发。我和妹妹则哭着追进房间,抱着母亲大腿,哀求母亲不要走。母亲回头看着父亲,见父亲没有出声挽留,她便坐在舅舅二八杠自行车后,决然地离开。
我和妹妹小跑着追在后面,一不留心,摔了一跤,鼻血直流。母亲见状,立马让舅舅停车,飞奔到我们面前,查看伤势。后来在我们的哭求声中,母亲和我们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那一刻泪水浸湿了她心底那件从未示人的羽衣,让她飞不起来,更飞不走了。
从那以后,无论怎么与父亲争吵,母亲再也没离家过。
几十年如一日,负责我们的三餐冷暖,关心我们的学习进步。每到夜晚,她会一扇门一扇窗的去检查,又亲自上锁,仿佛在说:她自愿将自己牢牢锁在这个家中了。
所以哪一个母亲不曾是仙女呢?只是因为爱,我们自愿隐藏掉绝世的芳华,每日在平凡不起眼的一块砧板中开始自己为人母的一天。久而久之,连孩子都以为我们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就像我儿子说得“仙女,可不长你这样。”
是啊,他们诞生后,我们就不再是仙女,而化身成尘世间一位平凡又伟大的母亲。
从夜市回来,我哄儿子入睡。
临睡时,他不依不饶地追问我: “妈妈,你真的是仙女吗?”
我凝视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微笑着说了句:“不是,妈妈逗你玩呢!你快睡觉!”
“真的?”
“真的!”
“骗人会长长鼻子哦!”
“嗯!不骗你!”
我轻轻拍打着他,哄他入睡,等他熟睡后,学着母亲那般,一一合上家里的每扇窗户,关好门,拧上反锁,将自己稳稳锁在这个温馨美好又偶尔鸡飞狗跳的家里。
是的!我是一个飞不走的仙女了。
临窗眺望,满城万家灯火像橘色的果实,一枚枚亮着温暖又明亮的光,我不禁想:这些光里又有多少如我这般飞不走的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