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边的南山离都昌县城不过一水之隔。小时候常听外公董晋先生念他写的诗:"鄱阳湖畔古南山,仙气袭人势不凡,泉石烟霞花木茂,钟灵毓秀最消闲",那时候不太懂诗里的意思,只记得南山总是雾蒙蒙的,石阶藏在树里面,踩上去凉凉的,裤脚会沾湿露水。每次回都昌,我总要先去南山上的县博物馆门口看看那三棵大树,它们粗粗的树枝弯弯曲曲的,一看就很老了,可在我心里,它们装着我小时候的好多事,还有和外公外婆一起的日子。
以前每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跟着外公外婆去南山晨练。路上能闻到草木混着泥土的味道,走到山腰,三棵大树的树荫就像一把大伞撑开着。阳光透过叶子照下来,树叶亮闪闪的。我们每人靠着一棵树坐着休息,那时候时间好像很慢,树就那么静静地陪着我们,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暖暖的。
时隔多年,现在的我只要摸着树皮上的纹路,就像摸着外公外婆的手。外公的手很糙,常年握毛笔写书法;外婆的手因为织毛衣,指节都是硬的。一碰到这些纹路,小时候的事就全涌上来了。树记得我扎着羊角辫在旁边蹦跶,记得外公念诗时高低起伏的声音,记得外婆一边织毛衣一边哼的小调,甚至记得我跟他们闹别扭时躲在树后面掉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树还在这儿,可他们却不在了。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心里装着好多梦想,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时候不懂外婆说的 "不管走到哪儿,故乡的爱都不会变",总想着离开这个 "困住" 自己的地方。直到真的去了外地,才发现从离开的那天起,心里就一直想着家里。等明白过来外婆的话,他们已经走了。
现在南山脚下盖起了成片的新楼房,博物馆前的广场上,游客们举着手机拍照,匆匆忙忙就走了,很少有人停下来看看这三棵树。而这三棵树还像以前一样,静静地守在那儿,就像村里那些等着孩子回家的老人,一直望着路口。
有次看到宋代诗人邵雍写的"国有贤臣安社稷,家无逆子恼爹娘",突然就懂了。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孩子能常伴身边。以前在树下,总嫌他们唠叨,同样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树还在,他们却再也不会坐在树下说话了。要是能回到过去,我一定搬个小板凳,好好听他们讲那些故事,推着外婆的三轮车,带她去看看故乡的变化,看看春天的花、秋天的云。人生最宝贵的,从来不是远方的风景,而是身边最亲的人。
古人常把乡愁寄托在树上,《诗经》里说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王维也问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对我来说,这三棵树就是我的乡愁。它们不会说话,却把我生命里最温暖的时光都存了下来。
别人说 "心里安定的地方就是故乡",可我觉得,真正的故乡是不管怎么变,你心里始终放不下的地方。就算南山的路变宽了,房子变高了,只要靠着这三棵树,就好像又回到了外公外婆的怀里,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现在终于懂了外公诗里的感情:"一生不愿离乡井,难舍匡庐彭蠡情",这份对故乡的牵挂,早就和树的年轮长在一起,从来没离开过。
文/图:钱新韵
通讯员:宋增忠